【原创】暮色（上）

我喜欢看暮色中的远山，沉郁的颜色模糊了轮廓。或浓或淡，天边将余光逐渐吞噬，大地归为沉寂。
有人说景东黄草岭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村落，二月的花，十月的果，最重要的是那迷人的暮色。夕阳西下，山峦间微光撒出一片生命的留白。我追随花期来到了这里，寻找适合灵魂休憩的一方净土。

这里海拔较高，空气里弥漫着花朵的芬芳，天空蓝得很清澈，春风有些肆意，穿行于山间的石板路上，有零星的花瓣飘洒下来，梨花胜雪，桃花娇羞。寻了一家可食宿的农家乐安顿下来，房间干净清爽，床头有个玻璃瓶子，插了一束新折的梨花，淡淡的香若有似无。阳光透过花枝与玻璃瓶，在木桌子上留下斑驳的光影。

主人是个年轻的姑娘，名叫黄娜，性格爽朗，笑容很明媚，一束马尾因着二月的春风，有些许凌乱，仍掩盖不了秀丽的面容。她的五官算不得精致，却很耐看，不妖不魅，像个邻家妹妹，笑容里带着山花的味道。她的父亲和哥哥都到外地打工去了，平日里就只有她和年迈的母亲在照顾家里的生意。

阳光正好的时候，可以看到黄娜的母亲搬把木椅子坐在院落里，沐浴着暖阳，微闭着眼，嘴里哼着听不懂的山歌调调。房檐下挂着的豆腐肠，在微风中摇曳舞蹈，石板屋顶散发着莹润的光泽。我就坐在窗前，赏着院落里的梨花，听着她唱歌。角落里的厨房，炊烟袅袅，黄娜忙碌着为我们准备早饭。

山里的菜式很简单，家里种的豌豆尖煮的汤，凉拌树花和芭蕉芯、炒豆腐肠、煮火腿、蕨菜炒鸡蛋。卖相一般，却很可口，没有农药、化肥的污染，生态健康的味道。黄娜的母亲很热情，不停给我夹菜，“阿妹，我们这里的菜你放心吃，猪啊鸡啊都是自己家养，不喂饲料，野菜和家里种的小菜都没有污染，多吃点。”

饭后随处逛逛，这里很安静，路上几乎没什么人来往，400多人的小村庄，家与家留有一段不小的距离，心与心却很紧密。遇到好的景色，哪怕只是一朵野花，我都会欣喜地用手机拍下它，生命的美，总是呈现出独特的姿态，完成最精彩的绽放。我不是专业的摄影爱好者，我喜欢随意的捕捉，照片只是记录，美已经铭刻于心。

那些满山的梨花恣意地沐浴在阳光下，簌簌地盛开，迎着光，花瓣洁白通透，干净而纯粹，蜜蜂在花蕊间忙碌着，近了，可以听到振翅的嗡嗡声。远处的山层层叠叠，颜色深深浅浅，满眼的绿，与蓝天相接，让人心情愉悦。山谷里的水车吱呀转着，慵懒的节拍，有些催眠。

一个小伙从远处走来，不等看清眉眼，就已经隐匿在花丛间。逛得累了，太阳渐渐火辣，我转身返回。刚走进院子，就看到之前那个小伙，正在院子里整理柴垛，黄娜的母亲在跟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，蹲在院边洗衣服的黄娜表情似乎不太高兴。见我进来，小伙礼貌地打了个招呼，跟黄娜母亲说：“婶，有客人呐？”
“嗯，来看花的。”我走到黄娜旁边的水龙头前洗手，问她：“这位是？”小伙刚想插嘴，黄娜白了他一眼打断了他，“来找临工的，来早了，刺苞菜过些天才摘。”说完，她端着衣服到后院晾晒去了，小伙子拍拍手上的柴灰，也追了过去。

黄娜的母亲微微地笑着，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。她招呼我到院子里坐，小篱笆桌上摆着一盘雪莲果，她削了一个递给我。“尝尝，新挖的，水得很！”我坐到她身边，品尝着清甜的雪莲。

她也不介意我话少，自顾跟我聊着，“我们村里黄草岭很多人家种着花椒、雪莲果、黄梨、刺苞菜，这两年还种起了樱桃，外面什么好卖，就跟着种什么，可能几年就换，花椒倒是一直都种，还有刺苞菜，县城里面的人爱吃，黄草岭花椒好卖，难摘。我们这里男人出去做工，家里活计几乎都在女人在操心，阿妹你路上见到花椒树和刺苞菜没有？刺厉害啊，摘的时候总是要被扎的。一天下来摘不了多少。到了摘花椒的时候，好些人家就得去请人来帮着摘，这活计苦，人难请了，现在包吃包住每天给50块钱也很少有人愿意。这伙子是前年请来摘花椒的，人勤快、实在，活计做完看我们家只有我们母女俩，还帮着收拾收拾家里。走的时候，我家姑娘说多给点钱他不要，就送了点家里腌的肉。去年没请，自己找来帮着摘刺苞菜，也是被扎得到处是小口子，可能对我姑娘有意思，以后花椒和刺苞菜一到收的时候他就来了，也不还价。还会给我姑娘带点小东西。”

我淡淡地笑着，小伙子那心思，老人都看出来了，姑娘怎会不明白呢！只是看黄娜那表情，估计还有得折腾。吃完了手里的雪莲，我向老人告辞回房，推开窗户，春风夹杂着花香涌了进来，深深地吸了口气，看见小伙和黄娜在一树梨花间说着什么，无意窥探他人，我便转身躺到床上休息。

山中的闲适让我睡了许久，被外面的争执声吵醒，撩开窗帘，见黄娜站在院中，手里端着一盆野蕨，正在和小伙子说话，语气有点激动，“叫你先回去，怎么说都不听，刺苞菜这几天还不收，老呆在这里人家要说闲话！”小伙子有点尴尬的红了脸，“我……我来这里玩还不成吗？当我是客人不就好了嘛，我要个房间住着，等刺苞菜能收了，我收了再走。”黄娜还想说什么，她母亲拉了拉她，“他想留就让他留着吧，人家忙里忙外帮忙，也没碍你啥，哪有往外赶客人的？小李，别跟她计较，有的是空房间，想在就多在几天吧。”黄娜赌气把盆一搁，去地里了。

小伙子站在梨树下，远远地望着她的背影。我开门走了出去，黄娜母亲见我出来，有点不好意思，“对不起了阿妹，吵着你啦？我这姑娘，就是脾气倔嗓门大。”我冲她笑了笑，“没事，也是该醒的时候了。”“那你玩着，我去剁点猪食喂猪。”

院子里只剩下我和那个小伙，沉默让气氛有点尴尬，他依旧站在那里，视线里已经没有了黄娜的身影，他只是那么站着，似乎不知道回过身面对我时该说什么。

“哎，你是叫小李吧？”总得说点什么来打破沉默。见我开口，他才转过身来，“嗯，是的，你是专门来看花的？”我点点头，打开手机给他看我拍下的风景。“拍得真好，山里人每天活计多，就没怎么顾得看。”“你喜欢黄娜吧？”正在看照片的他，被我突来的话问得愣了一下，脸一下子红了，手指也停留在屏幕上。

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？”

“我知不知道不重要，她知道吗？”

“没敢直说，怕她不喜欢我，说了尴尬。”

“走，陪姐溜达溜达，当当导游。”我没有明说，我猜黄娜肯定能感觉到，只是这傻小子不敢表白。
我们顺着青色的石板路一直向前走，傍晚的阳光柔和了下来，有了些许凉意，路边的马缨花红得似血，涌动着大山火辣的热情，我所期待的暮色将至。

话匣子一旦打开，小李也抛却了之前的拘束，告诉我各种野花的名字，还有那些山脉的传说。虽不是生长于这个村落，但他对这大山的熟悉，仿佛刻印在骨子里。从聊天中，我才知道，小李家庭条件不错，在县城里有自己的小店，会来给黄娜家帮工纯属偶然。